他在微笑

　　◎彭湘

　　这几天都做梦，前天梦见已故的父亲在对我笑。

　　似乎他又离我很遥远，在巨大的时空背景里，他如飘在宇宙中的尘埃，摇摇欲坠，却总也找不到着落的地方。梦里，他和我一起去外婆家，很熟悉的场景，褐色的藤椅上端坐着外婆，她笑眯眯地望着我们。她也不说话，看着我们，似乎在递着什么给我，手里又空空。狭小的房子很亲切，仿佛还可闻到药香。醒来，我还在痴痴地想。父亲就像刚从一个荒芜的旷野中回来，斑驳的阳光，还有绿树枝桠，都在脑子里晃悠着，一些熟悉的幻影，淼茫空旷的天空中，依稀可见，却不可触及。

　　父亲一辈子呆的村庄，就在一个山冲中。屋前有一个水塘，也已经被淤泥堆积了，少了一湾清澈的水。在我幼年的时候，那里有柳树和水，农人都忙碌着耕种，很少有人管那片水塘。

　　现在水塘里长满了菖蒲，绿色如剑的叶子笔直地生长，每年都在那一堆褐色的淤泥中生长，不管外界世事变幻。或许，做一株植物也是自由幸福的，它们可以不用改变地方，也总是在繁衍着，栖息在大自然之中，是多么快乐的事。

　　父亲还是走了，从他生病到离开我们，两年多一点。始料不及，他会走得那么快。那一个清冷的早晨，母亲从睡梦中把我叫醒。而之前的那个晚上，冥冥中似乎有感应，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，便起来找手机，手机没电，墙壁上的插头又断电了，只好找电脑接手机充电，电脑竟然也是一片漆黑，一切都沉寂了。

　　仿佛世界在此刻静止了。就是这个漆黑一团的晚上，劳碌一生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，离开了这个他爱了待了六十来年的家。

　　家里的每一块砖，每一口钉子，或者每一条木檩都有他留下的痕迹。家里有个烧水的铁架子，已经被柴火熏得漆黑，而那在空中摇晃的铁线，已经永远留存在尘世中，它的主人已经消逝到无影无踪。杂屋里还堆着他拣回来的干树枯枝，树兜木桩，还没来得及用的一些农具，一切都在时光中安静了。

　　很久，我不愿意回老家，空落落的屋子，还有那褐色的沙发，原来父亲总是坐在上面，看着我们憨憨地笑。有一次，我坐在生病的他身旁，无法言语的他，拿了一颗桂圆给我吃，我捧那温热的桂圆，潸然泪下。因为中风，已经不太认识我的他，那时也一定知道我们是他最亲近的人。

　　又到清明，这是父亲离开我们的第五个清明，渐渐地，我会不记得多少个了。初春时候，我去父亲的坟头，看到旁边长了一棵梧桐树，青葱茂盛。回家跟母亲说，她便说在寒食节的时候要去修整一下坟头。故人已去，他留给我们那颗柔软温情的心却永远长在。

　　安息吧，我远去的父亲。在遥远的天国，你一定记得要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