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槿花开

木槿花开


◎冯罗生

我家的老屋是一个大屋场。一座小山包的东面山脚下,稀松错落着六七家农户。小时候,有几户人家的房屋周围,栽着木槿树当篱笆,有的连菜园子都用木槿树做围栏,作为防止家禽进去侵害的阻隔。所以到了春末夏初时,家家户户的屋周围,木槿花开,白的、浅红的、粉紫的,单瓣的、重瓣的,星星点点,不太隆重。淡淡幽香,虽然稀松平常,却被我们这群小孩发现,木槿花开预告着夏天的到来,女孩可以穿上花裙子到处招摇,男孩可以下塘洗澡、摸鱼,接下来又是暑期,所以在我们这些小孩的梦里,总会飘着幽幽的木槿花香。

我上学前,和一个叫红艳的小女孩非常要好。她比我小半岁,寄居在我的邻居、她的姨妈家里。她母亲是个教师,就在我们村小学教书,父亲是个知识青年,被下放到离家很远的地方。

那个年代,农村没有幼儿园,也没有托儿所,小孩子成群结队地在太阳底下、泥地上、田野里撒欢。我俩形影不离,从来不跟那些调皮孩子一起玩,大人们都说我俩是一对“油盐坛子”。每天,我俩同进同出,玩累了还会睡在一起。

红艳长得很美,跟木槿花一样美。纯纯的,静静的,很清浅,白白的皮肤下连那细细的毛细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,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,水汪汪的。有大人们在场的时候,红艳的嘴特别甜,叽叽喳喳、热热闹闹的,大人们总会调侃她是一只小小“红燕”,我就在她身边围着她唱:“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来这里……”这时候,她会轻声对我娇嗔,“连你也来笑我。”

她母亲教会她很多知识,她一点都不吝啬,总是现学现卖,来当我的“小老师”。我老分不清蓝和绿,总把深绿说是蓝,她就跟我据理力争。我依仗着比她大,偏不以她为对,她就找来她母亲给我解释,可是下次我仍然搞错。再搞错的时候,她就很生气,不理我。现在想起,我确实是笨,有点“朽木不可雕”的味道。

红艳梳的短发,她母亲说,“我每天的工作很忙,姨妈也有很多家务事,没闲工夫替她打理,剪短了省事。”而我是长发,有母亲替我梳理。这样,红艳就特别喜欢给我梳辫子,每天早饭后,她会搬来小凳子,让我安静地坐好。我也愿意,因为她不会像我母亲那样用篦子和铁钎把我的头皮弄得很疼。红艳只会拿着一把木梳,然后装模作样弄一气,结果只是扎了个马尾。一整天,我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“鸡窝草”,开开心心地围着她转。

那时,我家还住着一个病入膏肓的“五伯娭毑”。红艳很友善,老人家寂寞且神智清楚时,红艳绝对会比我主动去示好,给娭毑跳舞、唱歌,我就不行,我总是磨磨蹭蹭、很不情愿。五伯娭毑拿糖给她,她转身就分给我吃。

记得某天,我和她跑篱笆前摘花,我摘下一朵浅紫色的戴自己头上,她却摘下很多,编成一个花环挂在胸前,然后告诉我:“妈妈说,白色的花可以吃。”还真的一瓣瓣往嘴里送。我也学着她去尝,不好吃,不如糖果的味道,可是她又说,“吃花朵就能长得像花儿一样。”我偏不信,这是什么鬼话呀。可是,她真的长得就像一朵花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
我俩六岁那年,她母亲说,“艳老这么疯癫着不行,开学了还是把她关到我的课堂里去。”她哭着喊着提出要求:“罗生也去,她不去我就不去!”我的读书生涯就是她“争取”来的。

在课堂上,她超级自信,不管什么课,她都积极举手发言,而且有胆量跟老师据理力争;成绩也特别好。在学校里,她胆大心细、超级自信,特别让我佩服。在她的带动下,我也觉得学习真是一件超级有乐趣的事情,所以我和她的成绩一直是班级里的第一、第二。她不光在学习上能带动我,在生活上,她也给我争取“权益”:她享有的,我也必须有,不然她就跟她母亲赌气!

仅仅过了一年这样的美好校园时光,她父亲恢复工作,她们全家要回城市去了。她要离开的时候,木槿花正开得灿烂。我俩在木槿花下恋恋不舍。

“我妈妈说,你以后是高贵的城里人了,我还是个乡巴佬,你以后会不会不理我呀?”

“不会的,我以后只要放寒暑假就回姨妈家来。我走了你还是要努力读书哦,妈妈说你以后也可以考到城里去的,那样我们还住一起!”

“嗯!你一定要回来哦,我没法子去城里看你,对不起哈。”

“没关系,妈妈说我们还可以写信的。我到了新家晓得地址后就马上给你写信,你也要给我回信……”

第二年木槿花初开之时,我母亲病逝。刚放暑假,红艳就出现在我面前。她偷偷把我拉到木槿篱笆边,从枝头上摘下一朵最大、最鲜艳的花插到我头上,轻揽我入怀(仅仅离开一年光阴,她就比我长高了半个脑袋),柔声对我说:“我知道你没妈了会很难过,我把我姨妈、我妈都分给你当妈。如果以后有伤心事,就给我写信。”一副愿为我肝脑涂地的神情。

以后每年的木槿花事正浓时,红艳就会出现。如果来不了,她就提前写信告知,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,到大学,到工作,到结婚生子,直到现在的大屋场已经没有了木槿花开,但在我和她心里,木槿花年年岁岁都在开放,直到永远……


【作者:冯罗生】 【编辑:陈彩霞】
星沙时报,未经授权不得转载
关键词:
时报网友
登录后发表评论

星沙时报数字报

热点新闻

回顶部 到底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