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外公

　　◎金建

　　外公离开我已31年了。

　　外公生于上世纪20年代，经历过战乱，经历过家庭变故，也曾因不白之冤遭受过牢狱之灾，他抗住了生活的波折，却没能抗住癌症的侵袭，在63岁那年撒手人寰。

　　外公的葬礼很简单，出殡时又突遇瓢泼大雨，更增添了一丝悲凉的气氛。母亲伏在外公的棺木上嚎啕大哭，那哭声，让人肝肠寸断。

　　外公生前很乐观也很开朗，吹拉弹唱，样样在行。同时他也是一个很热心的人，邻里之间、亲戚朋友家若有什么事，他必定是第一个到场。他时常告诫我们：帮助别人其实就是帮助自己。

　　外公的脾气有点大，晚辈没一个不怕他的，但他特别疼爱我，从没有打骂过我，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。有一次，满舅在门口的池塘里游泳，调皮的我捡起几颗石子玩起了打水漂的游戏。不偏不倚，一颗石子击中了满舅的头部。满舅拼命在水里喊“我的头出血了，我的头出血了”。我知道自己闯大祸了，依外公的脾气，一顿“竹条子炒肉”肯定少不了。我赶紧躲到床上假装睡着了，想外公应该不会掀开被子来打我。这一招还挺奏效，那晚居然风平浪静。第二天早上，我还想避开外公，但终究免不了要坐在一起吃早饭。在饭桌上，外公批评满舅不该去池塘里游泳，说那太危险了。相反对我的冒失行为柔言以对，因为他知道我不是故意的，也知道我心里是很害怕的。

　　由于外公特别疼爱我，所以我特别喜欢待在外公家，只是年幼的我体弱多病，经常半夜发高烧，让他操心不已。在一个寒冷的冬夜，我又高烧不退，外公把他的一只布鞋放在我的肚脐眼处，他说这是一个“土方子”，因为布鞋是经常在地上踩的，比较凉，这样可以退烧。后来，我又呕吐不止，外公把火塘的火烧起来，抱起我坐在火塘边，因为天气太寒冷，他担心我受凉。他一手抱着我，一手抚着我的额头，让我的头朝下，这样就方便呕吐了。那一晚，我吐了很多次，弄脏了外公的衣服及裤子。他一直在喃喃自语，吐出来就舒服了，就会好起来的。火塘里的火在熊熊燃烧着，透过火焰，外公那慈祥的面庞仿佛闪着温暖的光。

　　外公的爱，让我度过了一个非常幸福的童年，我原本以为外公会一直这样欢乐下去，谁知外婆的身体状况不断下降，拖了一两年，她愈加形容枯槁，骨瘦如柴。自从外婆生病以后，外公的性情大变，以前那个乐观开朗的外公不见了，我经常看到他躲在墙角抽闷烟。看到这一幕，我既担心又心疼。

　　外婆去世时，外公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。当我轻轻来到他身旁喊他时，他泪水长流：“建伢子，你以后没有外婆了。”我扑在外公的怀里失声痛哭，外公紧紧搂住我，仿佛此刻我是他最大的依靠。

　　外婆去世后不久，外公的身体也出现了状况。他经常晚上做噩梦，说梦话，甚至还在床上拳打脚踢。有一次，我陪他睡觉，他又在做噩梦，划动的手臂打到了我，我连忙拍醒了他，不停地喊外公，说我是建伢子，是他的外孙。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，便又睡去了。

　　后来，外公不幸被查出了癌症，我们都隐瞒了这个消息，劝他好好休养。母亲把他接到家里来住，想尽尽孝道。外公经常痛得半夜呻吟，可我们无可奈何。外公喜欢吃锅巴，母亲便每天用柴火煮饭，待饭熟后，把锅巴捏成饭团，递到外公手里，外公吃得津津有味。看到这一幕，母亲总会偷偷抹泪，愧疚于没有能力让外公吃得更好。

　　突然有一天，外公提出来要回家，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，不管我的父母怎样挽留，他毅然决然地要回去，他说叶落归根，他要回到他的老屋去。

　　上世纪90年代，交通很不发达，父亲只好用农村特制的“土车子”送他回去。那天早上，我们把外公送出家门时，他不停地朝我们挥手，因为他知道，这辈子他再也没有机会来我家了。

　　回家后不到两个月，外公溘然长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