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夏天

  ◎龙点睛

  夏日辗转在细雨、暴雨、烈日里。

  父亲的夏天十分忙碌。晨曦入窗,父亲便挑起水桶,闪着步子,踏着露水在菜园里忙碌。清晨的菜地,颤动着生命拔节的声音,黄瓜脆嫩,豆角轻灵,蕹菜叶子阔大肥厚,留宿的露珠粘附着它们,像贪睡的孩子。黄、白、紫的花攀着各自的棚架开放,像是把最美的歌献给父亲。父亲弯腰舀水时,也能瞧见他板直的背,他水瓢泼出飘逸的银亮,像还没有隐去的新月。菜地归来,要看病的人已经在早早地等着父亲,于是,父亲开始了他一天的望闻问切。

  只是这个夏天,看病的人病倒了,病友们被母亲和弟弟拒之门外。

  晨曦仿佛不知道这一切变故,依然直至明晃晃地照进窗户,带着菜地里特有的土腥味和菜花的清香。看到母亲从细雨或夏阳中回来,裤脚带了湿泥或是草籽,手里捧着弯弯的丝瓜像只硕大的懒猫。父亲从病床上欠起身来问起菜地的情况,望闻问切他只能问,长茎叶的、开花挂果的,杂草和虫子,蝴蝶和蜜蜂,都没漏掉,像看病时不放过任何一项可以以小见大的蛛丝马迹。他不止挂念夏天的菜地,还有他的病人。

  从夏到冬,父亲没能站起来,说起繁琐痛苦的CT检查:“那个检查,这辈子都不想做了,真要命!”冬天的冰冷还在他右腿和右脚的血管里逡巡,父亲终于又迎来了夏天。夏天啊,请你用灼热消融父亲身体里的冰凌吧。

  父亲担心右手写不成字,开不了处方,这位行医近五十年的老中医说:“这脚走不得没事,可以坐轮椅,这手写不得字……”话音没落,泪水涟涟,几度哽咽。父亲把写字看得重,曾对我说“写得一手好字,是敲门砖”。我本想说可以电脑帮他输入处方,但懂得他不会同意的,父亲是个精气神的老头子,把读书写字看成人生的荣耀,写好字,是他做人行医的至重。

  好在,盛夏趋势渐涨,父亲的身体又舒活了些许。

  慢慢地,我家的门在清早一次次被敲响,小孩、大人、老人,走着来的,推着进的,搀着入的。父亲又开始给人看病了,父亲又开始望闻问切,细致入微。他还是喜欢聊天,天南海北,家长里短,总把病人说得心情舒畅,常逗得小孩子笑嘻嘻吃药,老人们精神抖擞地满怀希望。药是苦的,我却深爱着缭绕在家里的药香,沉实、温和,一如父亲的儒雅和慈善。只是,药香孤芳自赏,父亲还不能尽兴地把脉看病。

  于是,母亲成了父亲的值班护士,每天上午、中午也都让父亲看几个病人。母亲推着父亲,进入他的诊室。窗户外的长寿花开得火红热烈,父亲把脉的神情几十年没变,眉头紧锁,呼吸的节奏,随着病人的脉搏起伏。父亲只能左手把脉,遇到老人,母亲就推着轮椅换到另一边,让那些老病友不为难。父亲念着药方,弟弟写。写完,父亲得一一过目,一味味药来对,唯恐有差错。只见父亲戴着眼镜眯着眼睛,长长的寿眉向两边翘着,那是让病友们屏气等待的权威。父亲想多看几个,母亲不允许,我和弟弟更不允许。门关了,把夏天的炙热关在了屋内,余下时间好让夏天的盛气钻入父亲的身体。

  前日,父亲微信告诉我他能走路了。我的眼角炸出了喜悦的泪花。回到家,我真的看到父亲手攀着桌子走起来了!真的走起来了!父亲的朋友来看他:“龙医生,快点好,等秋天我们去洛阳看牡丹。”

  窗楞上牵牛吹起蓝色的花朵,清凉的风徐徐而来,父亲的夏天逐渐葱茏!

【作者:龙点睛】 【编辑:黄珂岚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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