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秋天的边上

◎朱新庆

又到秋天。郁达夫说：“秋天，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，总是好的。”自古以来，喜欢秋天的人，每年此时总易生出些别样的情愫。

我就写过多首《采桑子·秋韵》。

临江莫道秋无迹，上下空明。上下空明，日落陂塘霜气清。

沙汀鸿雁闲依苇，不念枯荣。岁岁枯荣，偶伴西风动客情。

夕阳欲下烟波晚，漏下霞光。线线霞光，织就湖山别样妆。

秋声每伴秋颜至，风送清凉。爱此清凉，满树深青带浅黄。

下午四点，阳光穿过楼与楼之间的空隙，投射在我们小区高高矮矮的树枝上。深红深黄深绿、半红半黄浅绿的叶片，迎着微风，都泛着透明的光。林子里到处都是秋的味道，暖暖的，柔柔的，一片静谧。

这是一个个性张扬的季节，也是一个多情善感的季节。一如此刻的我，在枝枝叶叶间捡拾着惝恍迷离的光线，也是捡拾着前人的诗句：满园秋色叶如锦，多少工夫织得成。

家门口有一面镜湖。秋风拂过湖面，被白云涂抹过的蓝天倒映湖水，天光水光，一片空明。我常与妻静坐湖边，内心无比洁净，看嬉戏的游鱼漾起涟漪，自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在心中升起。沿湖骑行，随步而生的美景，总会掣制脚步。夕阳变幻出的五彩湖面，每一秒都是美的极致。虽无渔舟，亦可唱晚；偶有雁阵，却不惊寒。湖岸随处盛开的紫薇、秋菊，灿烂着妻的笑脸。妻嗅花留照，却惊扰了花间的蝴蝶。疾飞的蜻蜓，不知何故，也突然悬停于空中。此情此景，化用苏轼的话，真是“醉脸秋融，斜照江天一抹红”。

虽过寒露，荷叶未凋。一片湖水，几卷荷风，居然吹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，饱满的银杏在金黄中极致地纯净，繁茂的青橘在天地间浮动神秘的幽香。干净的步道，在丛林间蜿蜒出松雅湖秋的味道。我喜欢在这样的路上漫步，也喜欢在这样的湖边踟蹰。它能让人心生慧眼，去穿透岁月层叠的云雾，用“慢”的方式去拉长有限的生命，用“静”的氛围去荡涤被喧嚣浮躁浸泡的心灵。它让我明白，安静的心灵才能濡染心灵的安静。我心向静：安静，纯净。

晨起跑步，血尿，去医院检查，又是结石引起肾盂积水，需要手术。术后软管留腹，不宜运动，只适闲居。于是总在这秋日的下午，静候阳光爬上对面的楼房，折进我这小小的窗。阳光在地板和墙上，画下一方一方的图案，把这不能游湖的日子悄悄填了个半满。可是，光线也牵扯出了许多的过往。在那些熟悉的傍晚，总有轻盈的脚步从风里踏过，从水里踏过，从夕阳酿成的酽酽的金色里踏过。松雅湖的金色，总有一半会掉进水里，满湖的艳影都在星光织成的梦里荡漾。还有一半，挂在枝上，挂在柳上，挂在蒹葭的叶脉上，挂在恋人互牵的手指上。

这个季节，阳光作画，总有一幅，会在我的心里化作紫色的流淌。

忽而记起手术前游湖，竟见秋天桃花开，曾填《减字木兰花》以咏：

独行独坐，做饭无心非懒惰。疏雨梧桐，秋老还添满袖风。

春花秋见，花事也因风雨变？寄语花神，乱放桃花不是春。

站在这秋天的边上，我想，枫叶经霜才妩媚，绝知秋色招人醉——秋天的美在于严厉，在于萧索，在于色彩，不在于花啊！开在秋天的桃花，你不应该被边缘化吗？

站在这生命的秋天边上，突然顿悟：生命的本质，只是一段时间，所谓的辉煌，只是你在合适的时间里做了合适的事。修行吧！修行，就是与自己过去的生命谈判，去追求一种圆融。

站在这秋天的边上，我心自在，遂题：

闲坐窗前观夜凉，几时霜染满山黄。清心不怨三秋短，拂去我执日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