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萝卜香
◎王元辉
“冬吃萝卜夏吃姜,不劳医生开药方”。冬天来了,又到了吃萝卜的季节了。上次回老家,老爸说:“你不是喜欢吃炖萝卜吗?扯点萝卜带回去呗!”
我应着,提了篮子到了菜地,老爸种的萝卜伸着胖乎乎的长脖子,顶着绿油油的缨子,在四方菜地里士兵一样排着队,队伍横平竖直,特别喜感。我放下篮子,双手抱住萝卜使劲一扯,把萝卜从松软的土地里扯出来。哇,有一尺多长呢!经过一冬的洗礼,萝卜水分太足,被我这一拔,一下子炸裂出好几道口子,一看就鲜嫩多汁,特别好吃。把萝卜洗净,去皮,切成小块,放进熬成奶白色的筒子骨汤里,盖上盖子再熬上十几分钟,一锅鲜美的炖萝卜就出锅了。夹起一块咬一口,萝卜特有的鲜甜融入浓浓的肉香,鲜而不腻,在一堆大鱼大肉中,朴素又抢手。
小时候,我是最不喜欢吃萝卜的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萝卜是餐桌上最常见的食材。刚出芽的萝卜苗叫娃娃菜,扯回来洗洗炒着吃;再长大一点,就焯水去苦味吃;等长出萝卜来,那就有更多吃法了:新鲜的萝卜切丝、切片,可以直接小炒;可以晾干水放酸水坛子里做浸萝卜;也可以用盐揉搓后晾半干做成腌萝卜;还可以切成长条放在窗户上吹干做成风吹萝卜。烧火做饭时,奶奶还会把萝卜放在火里煨熟,然后切成片用红辣椒一炒,也是一道菜。到了春节,更少不了一碗炖萝卜。那时买不起筒子骨和排骨,奶奶就买半个猪头,把上面的肉剔下来炒菜招待客人,用猪头骨放一大锅萝卜炖汤,美其名曰“发萝卜”。
奶奶还讲了个发萝卜的故事:从前有个女人,嫁的老公是个木匠,做得一手好木工。本来靠手艺吃饭,日子不错。偏偏木匠好赌,一年到头赚的钱都丢在牌桌上了,到过年时口袋里布挨布,啥也没落下。这年过年,木匠又输了个底儿掉,回家发现家里米缸都空了,孩子们又冷又饿,都巴巴地望着他。这时,女人扯了几个大萝卜回来,三下两下切成块炖了一锅,给大人孩子一人一碗,嘴里还说:“萝卜炖得发又烂,一当肉来二当饭。引得老公心欢喜,发财今日起。”木匠羞愧难当,从此戒赌,他们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。
每到过年,奶奶都会炖一锅发萝卜,说是寓意发财,其实是在有限的条件下,让我们这些小馋虫吃个肚儿圆,肥了口富了心。发萝卜的故事很精彩,普普通通的萝卜在奶奶手里也能变出一千种吃法。可是万变不离其宗,吃来吃去还是萝卜,连哈口气都是一股子萝卜味儿,谁受得了?于是我宁愿吃腐乳,吃辣椒酱,也坚决不肯吃萝卜。后来奶奶也不在了,过年我们也就没炖过萝卜。
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,可吃的东西越来越多,我们的食欲却很难勾起,反而想念起乡下那些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蔬菜来。有时候望着一桌子的美食,我会突然无限怀念地来了一句:“小时候奶奶炖的萝卜蛮好吃。”
和小时候的清汤寡水相比,现在炖萝卜更醇厚浓稠,肥而不腻,正合我们这些中年人的养生习惯,一口下去唇齿留香,回味无穷。一碗炖萝卜上桌,我们你一勺我一勺舀着,吃得津津有味。以前万般嫌弃的萝卜,从此成了饭桌上最朴素的味道,奶奶当年炖发萝卜的故事,也在饭桌上流传。
萝卜的回归,和我们的人生何其相似。年少时,我们总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,像羽翼渐丰的鸟儿,义无反顾地离开老巢,飞向更广阔的天地。当我们出走半生,暮然回首,才发现老家才是我们最留恋的地方。
“试问岭南应不好,却道,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在外打拼的我们,哪怕混得再不好,也会如倦鸟归巢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土,陪着父母家人过个团圆年,吃一碗萝卜,聊一聊日常。那种心宽身安如一剂强心剂,支撑着我们奔赴下一场山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