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棵樟树
◎罗海亮
午饭后,我喜欢在校园里绕着知新楼散步。这是一条林荫小道,旁边灌木颇多,树木林立。知新楼东侧有两棵巨大的樟树,像两个威武的守护者,总能给我满满的安全感。
我对樟树最初的记忆是家里用樟木制成的新木箱。那是父亲请了四个乡邻,用锯子割,用斧头砍,先把门前那棵庞大的樟树放倒,再把樟树枝丫锯掉,锯成一段一段的,他们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。樟木段斜靠在屋檐下,风吹和太阳晒,雨倒是淋不着。几个月后,家里来了一对木匠,徒弟的年龄与我相仿,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。傍晚,我常带上他和村里的伙伴们躲猫猫。门前的樟树兜已长出了许多侧枝,比我个头还高,我钻进侧枝,弯腰趴在樟树兜上,竟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,这是樟树散发出来的味道吗?透过侧枝,我偷偷地向外张望,他和伙伴们的身影已渐渐远去。月光下,与我相伴的只有远处静默不语的山和这股淡淡的清香。一个午后,一对硕大的木箱摆在堂屋,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,与那晚嗅到的是一样的味道。父亲告诉我,那是樟木散发出来的香气,它不仅好闻,还能防止木箱里的衣服、粮食等物品被虫子蛀坏。那时的日子过得很慢,我记住了那段时光和父亲讲过的话,也记住了樟树的味道。
进入不惑之年后,我开始注重养生,也渐渐喜欢上了樟树。樟树自带清香,蚊虫不敢近身,与中医“正气存内,邪不可干”的理念同出一辙。
春去冬来,我午饭后依然喜欢围绕知新楼散步,去看看这两棵樟树。每次与它擦身而过时,我都会情不自禁抬头仰望一下,几片樟树叶摇头晃脑,似故友般和我打招呼。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,这两棵樟树是不是家门前那棵樟树的后裔?
这两棵樟树已有六十多年的树龄了。远远看去,樟树雄奇挺拔,像一位睿智的老者,树兜旁的根则隐隐突突,向远处延伸;树干纹理清晰,弯弯曲曲;枝干横伸旁逸,交织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冠盖,透着安逸的翠绿。樟树以纯朴的方式释放着自然的善意,樟树喜欢安静地向阳生长吧。
一成不变的守恒有时也是短暂的,犹如心中日复一日的平静,瞬间又被掀起波澜。这些天,路旁的这棵樟树蔫蔫的,像人生病前的状态。一阵风吹来,树叶纷纷坠落,只剩下孤零零的几片树叶挂在上面。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腐烂的气味,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寻觅起来,樟树沉默着,苔藓和蜂窝状的黄泥土布满了树兜,周围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正盛。我用枝条拨开蜂窝状的黄泥土,白蚁从里面翻滚出来,片刻的慌慌张张后,又成群结队向树兜底下出发,树兜里肯定有它们的洞穴,洞穴里藏着许多秘密吧。我很惊讶,却无法把这件事有声有色地描叙出来,这是因为我不能解释那些白蚁是如何在自带香气的樟树兜里安身,又是如何在路人的脚步声中隐匿起来。
在一阵仓促的电锯声中,樟树的枝丫被裁剪,树干也轰然倒地,兀自不停颤动着,砸起尘土一片!我分明听见了几声哀叹。在这个寒冷的冬季,园丁们没能留住它的翠绿,以及更多的东西。
树兜被挖走后,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土坑。过几天,这个偌大的土坑就会被填满,被整平,再种上一些植物,绿色的补丁与大地再次融合。路过这里,头顶上可以遮阴避雨的那棵樟树不见了,阳光和雨以同样的直白方式泼洒在路面上。
另一棵樟树伫立着,从容而静谧。我仔细聆听,它的根在孤独中扎得更深了。熬过了寒冬,会忽然在暖阳里绽放新的绿意,鸟儿栖上枝头,啁啾着,把故事娓娓道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