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巷里的月光画家

老巷里的月光画家

◎刘志军

春分后的雨巷泛着青石板的潮气。之前,老陈的画室总会在清晨七点准时打开雕花木门。他常常穿藏青色中式衫,袖口沾着未干的钛白颜料,像背着一身星子在人间行走。巷尾的王婶常对着儿媳嘀咕:都五十岁的人了,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,整天画些歪歪扭扭的月亮。

那时我经常在画室里,看他在宣纸上晕染鹅黄色的月。他笔下的月亮从不是圆满的,缺角处会探出几枝带露的玉兰,或者停着一只振翅的萤火虫。有次我指着画问:“月亮怎么会有缺口呢?”他搁下羊毫,指尖拂过纸面:“圆满是人间的执念,月亮在更高的地方,看得见自己残缺的美。”

真正让巷子里的人议论纷纷的,是他在墙根摆的那方画案。每个周末清晨,他都会招呼路过的孩子用手指蘸着丙烯颜料涂鸦。穿校服的男孩把太阳画成蓝色,扎羊角辫的女孩给蝴蝶添了六只翅膀,他蹲在地上和孩子们并肩作画,鼻尖沾着靛青也不自知。巷口修鞋的李师傅笑话他:“这年头,装天真比扮世故还累。”

直到深冬那场画展。我跟着人流走进美术馆,在巨幅画作《未被折叠的夜晚》前怔住——墨蓝的夜空里,十二轮不同形态的月亮悬浮着,缺角处流淌出银河般的金粉,每轮月的阴影里都藏着孩童的剪影:有的在追蒲公英,有的在接流星,最小的那个正把月亮当摇篮摇晃。

“您看这月亮,”策展人对着西装革履的观众讲解,“陈先生说,成年人总把世界折叠成功利的几何图形,只有天真能让折叠的维度重新舒展。就像孩子们相信月亮会换牙,相信星星有指纹,这种未被规训的感知,其实是灵魂自带的高维视角。”

我忽然想起那个梅雨季的傍晚。老陈蹲在巷口,看一只蜗牛背着壳爬过青苔。穿职业装的张小姐踩着高跟鞋经过,不耐烦地踢开蜗牛:“陈老师还在观察这种小东西?”他抬头笑,镜片上蒙着水汽:“你看它触角触碰空气的样子,像不像在接收宇宙的信号?我们总以为自己看透了世界,其实是把日子过成了近视眼。”

去年深秋,他教巷子里的孩子们画《星屑集》。最小的阿毛把星星画成会拉手的小人,老陈在每颗星子旁题字:“成年人的天真,是明知星星是燃烧的球体,却依然相信它们在眨眼睛。”当孩子们举着画跑过青石板路,光斑在他们发梢跳动,像捧着各自的小宇宙。

年初的时候,他走了,说是去了香格里拉,要在那里定居。如今路过那扇雕花木门,我总会想起老陈说的:“天真不是幼稚的糖衣,是灵魂尚未被现实磨出老茧的部分。就像玉镯的绺裂,看似是缺陷,却让光有了更多折射的可能。”他教会我们,真正的高维视角,从不是俯瞰人间的傲慢,而是像孩子那样,把鼻尖贴在生活的玻璃上,看见光的纹路里藏着整个宇宙的诗。

有意思的是,巷尾的王婶最近常坐到老陈的画室门口,回忆陈先生教她孙子用树叶拓印。她说:“我还记得老陈眯着眼笑的样子!”是啊,很多人都记得,老陈鬓角的白发沾着草绿颜料,像开了朵迟来的春天。

原来天真从不是孩童的专利,而是历经世故后,依然愿意用瞳孔去亲吻世界的勇气——就像陈先生画里的月亮,明知圆满短暂,却始终在缺角处种满希望的花。

【作者:刘志军】 【编辑:朱波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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