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
◎柳格彬
走在春天的路上,就这样莫名地被它们感动着,那一树一树开得绚烂的梧桐花,深深地吸引着我。
春天里来百花开,大的,小的,形状各异的;红的、紫的、五颜六色的;水中的,树上的,比比皆是。可是,长在高大乔木上,而且花叶不同期,先花后叶的,在我粗浅的认知里,似乎只有两种:一种是木棉,它生长在遥远的南国沿海,我们内地人一般无缘近观;还有一种,便是这里感动着我的梧桐,它在三湘大地上没有被钢筋水泥覆盖到的地方随处可见,水塘边、大道旁、山坡上、田埂下、荒野中、房前屋后。
梧桐打动我的,首先是它那缕独特的芬芳。这里的芬芳,不同于“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”中那种肃杀浓郁的菊香,不同于“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”中那种高洁优雅的梅香,也不同于“翠盖凌波风起浪,红蕖映日水含香”中那种淡中有味的荷香,而是一种仿佛从遥远天边散发出来的带点儿微苦的清香,经历了绵绵细雨的洗涤之后,悄悄地降临到人间,这往往能令犯着春困的人们头脑为之一振,精气神十足地重新投入到生活和工作中来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也许是因为梧桐的树干高大挺拔,花朵不开在路人的平视范围之内因而不容易被人察觉吧。这样一来也好,梧桐花儿便能更加充足地吸收来自天国的甘露,出落得更加饱满馨香。我想套改一句唐诗来表达自己对梧桐花儿这份独特芬芳的喜爱——“居高香自远,非是藉春风”。
其次,梧桐花儿的外貌也非常独特。远远望去,七八个密密匝匝的花朵一团团地紧紧簇拥着,形成一个个花的堡垒,风铃般地挂在光秃秃的枝条末端,只差一阵好风,便能奏一支春日的欢歌,也像一道道倾泻而下的瀑布,气势恢宏地装扮着天空。瞧,那浅灰色的花托像一只只有力的手掌,轻轻地伸出几根手指状的萼片,真正像护花使者一般握住花瓣的顶部,而那喇叭状的花瓣开口则一致朝外,尽情吐露着芬芳。
一阵春风吹过,偶尔有三两朵舞着优美的旋儿飘落在我面前,我小心地捡起来,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欣赏梧桐花的美。啊哈,原来这些远看着呈米黄色的精灵们,近看色彩要丰富灵动得多,花萼灰中带绿,显出勃勃生机的气色,花瓣底部的外围,雪白肌肤中透出一层浓厚的紫色绒毛,那么均匀细腻地包裹着花体,简直是一圈忠诚的卫士,保护着花儿不受外界袭扰,再看盛开的五片花瓣,波浪起伏状的样子,像极了几只活灵活现的蝴蝶振翅欲飞,尤其是里面那些自内向外延伸的紫黄色小斑点,分明就是蝴蝶翅膀上那些彩条纹。四条柔韧有力的花丝,捧出鹅黄鹅黄的花药,均匀地洒落在花瓣张开的外围。
我忍不住凑近深嗅了一下,顿时,那种熟悉的芬芳充盈着我的鼻腔,大脑瞬间感觉清新无比,全身三百六十个毛孔满血复活起来。
清明过后,梧桐花儿开始次第凋落,然而,它们似乎还带着对春天的无尽留恋,迟迟不肯离开枝头。细看,每一朵即将凋谢的梧桐花顶上,都有一两片小小的嫩叶冒出半个身子来,哦,原来是它们不放心梧桐叶芽的生长,故而要“扶上马,送一程”吧。谁言草木无情?这一场花儿与嫩叶的生命接力,不就彰显着梧桐的独特品质吗。
梧桐的生命力极其旺盛,它不像一些珍稀的濒危物种,只有在很优越的自然环境里,才能勉强维持生长,也不像一些珍贵的观赏名木,需要很细心的人工保养,才能保持光鲜亮丽。生长在荒郊野外的梧桐,树干往往更加高大挺拔,不需要也没有人会去刻意给一株梧桐浇水施肥,然而它的树冠却能出落得遮天蔽日。
走近梧桐,我们就能感受得到它生命的强大气场,那粗壮有力的树干,顽强地冲破杂草灌木的包围,独树一帜地矗立在猎猎风中。树身上星罗棋布的黑色斑点,自下而上地装扮在树皮上,仿佛给树身披上了一层坚固的铠甲,有效对抗着肆虐的风霜雨雪、严寒酷暑。而树冠上的枝条则换了一种旁逸斜出,轻歌曼舞的风格,那长长的枝干像极了一条条游刃有余的手臂,朝着它们力所能及的各个方向施展开来,努力攫取着空中的每一处养分。
《诗经·大雅》有云:“凤凰鸣矣,于彼高岗。梧桐生矣,于彼朝阳。”为什么其貌不扬的梧桐,能引来凤凰这样高贵的良禽?我想,正是因为梧桐有着这样刚强与柔韧兼顾的特有气质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