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凉堤坝上

◎黄芳

晚饭后，漫步到水库，大约十分钟左右。

名曰“水库”，实为一口稍大的山塘，因逢旱时供全村饮水灌溉，大家便习惯如此称呼。比起动辄万顷的水库，它自是微不足道，然其魅力分毫未减。

首推其清凉。高温蒸煮的酷暑，白天无遮无拦晒得心慌，晚上山风携着凉气扑面而来，气温比他处低三五度。大汗淋漓往堤干上一“立”，立即汗收人爽，用老人的话说“比吃肉还过瘾”。

肉可省，凉却不能不贪。是以每日碗筷一扔，男女老少便如潮水般涌向水边，齐聚于此，豁南风，闲聊打趣。

有人追忆几十年前儿时旧事，他做“细伢子”的时候，曾见水库对面山上有条大蟒蛇。那蛇有多大呢，他讲不出，只晓得它穿梭爬行，灌木丛林应声伏倒一片，林深处“豁罗豁罗”响动不绝，令人毛骨悚然。有人附和，那时山中还有狼呢，蹲踞山巅，纹丝不动，唯见两点绿莹莹的眼睛如灯笼般悬着，那才真叫骇人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，绘声绘色，听得乘凉者汗毛倒竖，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窜肺腑，竟比水库的风还要凛冽几分。

几个后生仔穿针引线，预备垂钓。粼粼水波被晚风揉碎，惊得觅食的鱼儿“扑通”跃起，溅开圈圈水花，凉意丝丝沁入后颈，却更激起了垂钓者的兴致。

上饵、甩竿、插稳。然后便是屏息静待。

远山在夜色中剪出比墨色更深的轮廓，近处山水相依，娴静如处子。一轮金黄的圆月悄然攀上山坳，清辉幽幽洒落水面，大地笼罩朦胧轻纱，水库化作一面巨大的银镜。水中映着山，也映着月。晚风掠过，水面泛起层层涟漪，浮光跃金，那水中的月影也被吹皱了，变幻出迷离的姿态。此情此景，宛如一方遗世独立的桃源，又似一个甜美的梦境，令人浑然忘却尘世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
缥缈的思绪继续漫游，引人遐想，使人沉醉。岸上的人儿也似被这溶溶月色浸染，渐渐收了高声喧哗，转为低声絮语。有说家里新添的鸡仔，骨架刚成便下了一枚奇小的蛋，宛如鸟卵。有抱怨家中老牛难伺候，日喂数篮鲜草，不及喂鱼省心。有谈论婚嫁，引来一片唏嘘赞叹。有说起某家婆婆菜园拔草，不慎摔折了腿，如今打着夹板，靠儿女轮番照料，动弹不得时才追悔莫及——折算下来，买一年的菜也绰绰有余，何苦来呢？又闻某家娃儿今年高考金榜题名，这可是村里第十个大学生了！

月亮愈升愈高，晚风一阵阵送来了豆叶的清香，连脚底板也觉得凉沁沁的。众人打着哈欠，摇着蒲扇，顶着月色踏上归途。“纳凉高树下，直坐落花中。”同古人一般，不借丝毫科技，只凭择水之畔，沐风之凉，怀心之静，“面上有凉风，心中无俗事”，真真切切过了一把消暑的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