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脑和猪脑花

　　◎张德率

　　我们的故事，得从一碗豆腐脑说起。

　　这条街上的居民都知道，做豆腐脑手艺最高的，是屠户老朱家，老朱生财有道，肉铺不但卖肉，还开了个豆腐坊卖豆腐脑。

　　老朱是个粗人，长得五大三粗，胸口一撮护胸毛，每天早上拿着一把杀猪刀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。老朱的手艺，也是真的好，你说要几两肉，他一刀下去，分毫不差，赛过电子秤，人称“一手绝”。每天早上肉卖完，老朱的豆腐脑也出锅了。买完肉的街坊，总愿意多停留一会，就为了那一碗豆腐脑。炎炎夏日来上一碗豆腐脑，丝绸一般的口感顺着食道，深入五脏六腑，最后在胃袋消失，抵死的缠绵，口齿留香。看着手里的猪肉，再看看碗里细腻嫩滑的豆腐脑，要不是每天早上亲眼所见，很难让人相信这两者竟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

　　其实老朱的手艺，是跟媳妇学的。老朱的媳妇是街上有名的美人，当年追求者不胜烦数。那时要不是老朱每天提着二斤猪头肉去摸岳父老子的罗拐，哪里轮得上他？婚后夫妻俩合伙开店，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。

　　但是好景不长，婚后一年媳妇难产，小孩保住了，媳妇撒手人寰。抱着手里的婴儿，老朱在医院里哭了整整一夜，从此一蹶不振，日日酗酒，肉铺每天日上三竿才开门，店里生意一落千丈。大家都说，老朱的魂儿没了。

　　在老朱沉浸在过去的同时，儿子小朱一天天长大了。和老朱比起来，小朱更像母亲，长得白白嫩嫩，像刚出锅的白豆花。小朱从父亲手里，继承了做豆腐脑的手艺，一边念书，一边照顾家里生意。

　　许是老天开眼，又或许是不愿意如父亲一般过活，小朱读书特别发狠，每天搬个小板凳，坐在老朱剁肉的案板上看书，街上人流如织，但偏偏能闹中取静，不受干扰。从小学开始，年年是全校第一。小朱也懂事，从小就帮着老朱打理店里的生意，大家久不品尝的豆腐脑，也渐渐在小朱手里重现。大家都说，老朱命好，有个会读书的好崽，晚年有福了。

　　但是老朱并不关心，依旧每天醉生梦死。学校的老师听闻后，几次三番家访，希望老朱可以重视儿子的学习，不要荒废这个好苗子，老朱只是不听，气得老师直跺脚。小朱没办法，依旧每天照顾好酒醉迷糊的老爹之后，再去上学。

　　这天，老朱的肉铺刚开张，却见门口停了一辆皇冠，一个胖女人在街坊的指引下，来到了老朱的肉铺。老朱以为是来了大生意，把酒瓶子放一边，起身招呼。一番询问才知道，对方并不是要买肉，而是想要买猪脑花。

　　胖女人的儿子和小朱是同学，但是成绩却是天差地别，小朱年年考第一，她儿子科科挂红灯。家里给请了四五个名师做家教，奈何这少爷脑子就是不开窍。最后听人说，吃啥补啥，说不定搞点猪脑壳炖汤喝，可以让这不开窍的小少爷聪明点。那时烤脑花等时髦小吃还没出现，胖女人跑遍各大超市，都买不到，后来一听，小朱的父亲就是杀猪的，再看看年年考第一的小朱，胖女人瞬间顿悟了！原来门道在这，肯定是老朱每天给小朱进补，才让小朱成绩名列前茅。自以为知道门道之后，胖女人赶紧登门拜访，开宗明义，扔下一叠钱，直接向老朱订购猪脑花。

　　老朱看到这一叠钱，二话不说，胸脯拍得震天下。重赏之下，酒也不喝了，骑着小三轮，就去乡下收猪脑花。经常三四天见不到人，饿得小朱每天只能自己做豆腐脑吃。

　　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，小朱读书也越来越发狠，老师喜在心头，纷纷表示这孩子考个重本肯定没问题。许是良心发现，卖猪脑花发了小财的老朱也开始关心起儿子来，看到儿子每天读书辛苦，也想给儿子好好补一补，给儿子炖了一碗猪脑花，结果小朱喝了之后直接吐了：“这是什么汤咯，还没得豆腐脑好吃。”气得老朱直骂儿子不识货。

　　很快，高考放榜，小朱稳定发挥考上了名牌大学，而胖女人少爷，却名落孙山。吃豆腐脑的考的比吃猪脑花的好，一时间成为县城里的话题。

　　开表彰会那天，学校老师把正拉来一车猪脑花的老朱拖到了学校，让他介绍经验，是怎样教育小朱的。老朱戴着大红花，在讲台上脸憋得像猪腰子，半天挤出了一句：“估计是我崽喜欢吃豆腐脑，吃的不是猪脑花。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。

　　最后还是老师出来打圆场，小朱能发挥自己主观能动性，努力学习才是考上大学的根本原因。能考上大学啊，还是靠他自己的努力。

　　大家心领神会，再一看老朱，已经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。儿子考上大学，老朱人逢喜事精神爽，决定振作起来，把酒瓶子砸的稀碎，每天早上，一手切的绝活儿也重现江湖。每天早上，街上豆腐脑飘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