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母亲说话

　　◎常正祥

　　母亲的话，总是不紧不慢，绵绵如水，让我只有听的份、“嗯”的份。但陪母亲说话，却是一种难得的快乐，也成为我曾经生活中的必需之事。

　　母亲那时已经80挂零，我坚持每周回乡下陪她说话，十多年没有中断过。不管我多忙，哪怕到了周末整天整天地加班，我也要算准时间，在周末的一个晚上回家看看。因为她总在等我，等我陪她说话已经成为她的习惯。

　　母亲是极细腻的人，陪她说话，她总是娓娓道来，思路清晰。陪母亲说话，话题很丰富，从陈年往事，到家长里短。母亲喜欢回忆往事，那些年，她总是问我：“还记得你读大学那年的生日吗？”她说，“你隔那么远，我叫你父亲给你拍电报、寄了10元钱。那时10元钱多不容易啊！”母亲这样的回忆，总使我回到过去的日子。

　　母亲常常问我：“孩子还好吧？读书还听话吧？”这样的问题，在我儿子读书后是我常常必答的题目。问得多了，就必把不补课的儿子带去见见奶奶，总怕某一天母亲会留有遗憾。

　　后来我发现，母亲其实更喜欢让孙子陪她说话，说她幼年时读《增广贤文》《幼学》时的趣事，说她曾经写过的《两只小猫》的作文。逗得她孙子捧腹不已，母亲也就跟着笑起来。这使我很惭愧，老母亲找我说话时，我从来很少有儿子那样的表情，只任由母亲一个人娓娓絮叨。后来的几年，我和妻子也便把家里和单位的一些趣事说给她听，她听着满意，脸上常常露出快乐的表情。

　　母亲性格好强，少年时讨过米、卖过柴，年老时与父亲相依为命，却总操心儿女们的生计，担心儿女们不会过生活。陪母亲说话，她会问我们家里菜是否够吃；看见外孙女穿了条乞丐裤，又担心“裤子烂了，怎么不补一补。”于是我每次陪母亲说话，总要抱一大把青菜回去；我儿子陪他说话，总要抱一大把零食返回。

　　父亲患冠心病的日子里，母亲又常说起父亲的病。好些日子，我和妻子便带着治病药去看望母亲。母亲每次帮父亲收下一大堆药后，总高兴地说：“好，你父亲要折腾些了。”看着母亲的笑容，我无法形容内心的欢欣。我想，以后母亲在晚上可以像以前一样多休息会儿了。我没想到，比父亲小8岁的母亲，某一天会在父亲之前离别而去。

　　那个周末，陪母亲说话时，母亲反复说我之前买给父亲的绒裤暖和。我说，那我也给您买一条吧，我将钱拿给妹妹，委托她买一条绒裤给母亲带回。可是妹妹买的绒裤还没送回去，母亲就已经离我们而去了。

　　母亲离世的那天，我急急地赶回她的床边，想陪她说说话。可在她昏迷后粗重的呼吸声中，不管我说什么，不管我问她什么，她已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与我们说话聊天。朦胧的泪眼里，我仿佛又听到母亲一声又一声地叮嘱：“你要用心，莫让别人说闲话啊。”

　　世界上，有什么比陪母亲说话更温暖更珍贵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