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彭晃
作为一名写作爱好者,我工作之余,喜欢读书看报,因此常与邮递员打交道。
郝伯伯是我认识的第一位“送信人”。当年我七八岁,母亲是乡村医生,爱阅读的她时常订阅一些报刊,邻近村组信件也放我家。我们村子大,人家住得比较分散,河对岸的木桥摇摇晃晃,郝伯伯的自行车有时过不去,路边的我家相当于一个邮政点,村里有儿女在外当兵、上学的,习惯了隔三差五顺道来问问有无信件。
印象中郝伯伯矮矮胖胖,憨厚朴实。他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,车后壳印有白色的“邮电”二字,左右各挂一个绿帆布大包,塞着满满的报纸信件。郝伯伯还有一个绿色的小夹子,里面夹的东西比较神秘,常常需要主家带印章当面来领。每每此时,我们小孩子就欢起来了,赛跑去给他人家里通风报信。郝伯伯趁机在我家门口歇个脚,喝杯茶。主家带来印章盖好,有时还请郝伯伯念念,我们才知道,那绿夹子里夹的是电报,急事才发,而且是按字收钱的。有一次,在天津上学的表哥也收到一封电报,奶奶以为有急事,请郝伯伯拆开念念,两句诗: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哥哥说是情书,奶奶说瞎糟蹋钱。
我的阅读体验大部分来自那个时候的报纸副刊,后来与郝伯伯熟悉了,他愿意在歇脚的工夫,让我站在邮包旁边看一会儿别人订的儿童文学、少年文艺、中小学生作文选等。常常看在兴头上,郝伯伯就要奔向下一个村庄。那种感觉,想起来心里都是痒痒的。
十五岁我初中毕业,漫长的暑假呆在家中,一颗心如同清风下的蒲公英,渴望飞翔。嫌弃乡下的日子千篇一律寂寥难耐。那时智能手机和网络都没有普及,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通道就是书刊报纸。郝伯伯还在我们那送信,常常从村边马路上响起一串带节奏的铃声,那准是他。若有我的信件,他老远就会喊“孩子,有你的信”。
乡村的路不好走,郝伯伯隔一天来一次。若是雨天道路泥泞,郝伯伯就狼狈多了,自己披着雨衣,还用塑料薄膜裹着两个大邮包,裤子湿了也不会让报刊信件淋湿。
我在寂寞中学会用纸和笔倾诉,并试着对外投稿。我写我们村上义务修路方便村民出行的故事,发在报纸上,还是郝伯伯最先告诉我的。那天我拿着那张报纸,逆着郝伯伯送信的路狂奔数百米,才平息激动的心情。我羞答答的地下写作转为光明正大,方格纸上誊写、填好信封、贴上邮票,把它交给郝伯伯带去镇上邮政所寄出,像一个郑重的承诺。不久那些印有某某报社、杂志社的回信经郝伯伯的手带来,哪怕是退稿信,也能在小伙伴们面前赚够崇拜的眼神。那段空虚浮躁的日子被来来往往的信件填得密密的,为我一辈子坚持读书写作奠定了基础。
大学毕业后,我来到一个偏远的乡镇工作,遇见了邮递员小陈。彼时,我读书写作渐入佳境,经常有汇款单飞来。只要有绿单子来,小陈师傅定会把他的摩托车油门拉得轰轰响。再后来,我凭着发表的文章进入了市作家协会,还在全国及省市县各大征文比赛中获奖。我把工作稿通联留单位,文学创作相关信函则是留乡下老家地址。我基本每周都回去看望父母,由此遇上了邮递员郑师傅。
路好走了,邮递员的交通工具更讲究节能环保,统一配的绿色电动自行车,更加便捷,对邮递员的管理也更严格、细致。每年我订的刊物都有千把块钱,以前送到单位,人多手杂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差了一期,让人心里不舒服。送到老家后一期未差过。偶尔父母外出不在家,郑师傅还会给我打电话,确认在家的时间,送到我手上。
电脑的普及让写作投稿变得更加容易。我比较传统,尤其是写了几千字、上万字的散文、小说,舍不得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心血扔出去,担心编辑在邮箱里翻花眼睛,根本看不到。我坚持打印文稿、书写信封、贴足邮票、交给邮差,一如二十年前的样子。
只要我还在读书写作,就免不了和邮递员打交道,就连作协给我们会员寄会刊,都走邮政EMS快递。社会发展太快了,光快递就有多种选择,通过报刊获取信息看起来比较落伍,很多人轻易被智能手机魅惑,各种通讯社交工具应时而生……但无论怎么发展,总有一部分人却依旧离不开邮政。
改革开放以来,处处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,我目睹了基层邮递员的辛劳与敬业,感受到他们的淳朴和热情。他们很普通,普通到只留下奔跑着的绿色背影。但他们不该被遗忘,他们永远是乡村一抹亮丽的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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