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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家湾的枇杷熟了

      ◎黄芳

      周家湾的枇杷熟了。一串浑圆的金珠子滚上木桌,滴溜溜滚动着,黄而薄的外皮吹弹可破,黑色的花脐,笨笨的,憨憨的,无论挂在树上还是采下来,都可亲可爱。

      周家湾其实只能叫周家弯,村小,弯多,无江无河,有的只是几口水塘,一条小沟。一不盛产稻米,二不盛产瓜果,但是作为自给自足的江南小村,瓜果家家都有,菜蔬户户不缺,比如柑橘,比如茶叶,比如桃李。早些年张家有一棵枇杷树,挂果了,小孩子眼馋得不行,于是李家也有了一棵,马家有了一棵,黄家也有了一棵,我家也有了一棵。

      后来才知道,在乡村,在田野,树是会生树的。樟树生樟树,枣树生枣树,桑树生桑树,板栗树生板栗树,枇杷树生枇杷树,只是这样生出的树有的只长枝叶不挂果,不挂果子的树干还格外高大,枝叶格外茂盛。

      我家的枇杷树不高大,伸手可摸到树冠;也不茂盛,就三五枝桠,但是它挂果。每到寒露浸透枝干,百花噤若寒蝉时,它开出素素的不引人注目的白色小花,暗香游丝般浮动,引得麻雀在枝头扑棱直跳,暖阳一眷顾,百花睁开惺忪的双眼,开个稀里哗啦,它却悄悄结出了笨笨的小果。橘子桃梨杏尚小而青涩时,它开始穿上金色的礼服,扎上金色的领结,于层层叠叠浓得化不开的绿荫中闪着铜拨儿,仿佛大声跟你打招呼:“嘿,我在这,看见我了吗。”

      怎么没看见,那么金黄,那么招摇,老远闪着光,像个“显眼包”。

      周家湾是我娘家,上次回去时,苦楝花开过了,绿潮吞噬着原野,一时间连菜园都是重重叠叠的绿,桃李尚小,小辣椒才吐出肉粒粒,南瓜还刚开了第一朵怯怯的小黄花,生菜鲜嫩又剩不了几蔸了,园里只有几根蒜薹立着旗杆苦苦支撑。

      我正忧伤呢,枇杷一熟,化解了我的忧愁。看着那摆在白瓷盘中的小金黄,我疑心那圆圆的花脐是墨笔点染上去的,稚拙,晕染,又治愈。“东园载酒西园醉,摘尽枇杷一树金”。枇杷洒金,那浓荫,那绿叶,那山岗,开始着色,山水画卷般开始点睛。爹说,正如山清水秀的村子,一下有了色泽;娘说,正如你一回来,这屋子都好看了,亮堂了。

      我娘大字不识,可我有时觉得她像个哲人,说出一句话让我咀嚼半天,比如“百菜不如白菜”,比如“冬吃萝卜夏吃姜,不让医生开药方”……

      周家湾,曾是我千方百计逃离的倒春寒,如今,是每周必回的必修课。春天看山看水看春花,采笋采蒿采蕨菜,一阵雨,金灿灿的菜花一下将青春挥霍,谢幕了,好吃的菜薹告别了锅台时,檵木花又开了,柔软好吃的莴笋、生菜及时接力,泡桐,槐花又开满了山岗,苦楝树将紫色的云霞铺满村寨屋瓦时,细皮嫩肉的生菜美人迟暮了,旺相的罗汉豆,壮实的蚕豆又充实了碗盏,或煮或炒,都让你唇齿生香。当谷雨三候皆应,山更青,叶更茂,所有草木绿意堆叠富如地主老财时,桃儿还是毛茸茸的襁褓,李儿青得与叶浑然一体,你以为无花可赏,无果可尝时,山重水复,亮亮闪闪的枇杷又在枝头跳跃,带给你绿树浓荫中又一抹靓丽。

      作为一只在城乡间来回奔波的候鸟,数十个春秋终于看清楚,土地永远在举行更迭的典礼仪式。枇杷一熟,周家湾的草木菜蔬接收到信息,不能一味青葱、翠绿啦,要学着稳重成熟一点。于是青蛙开始日夜擂鼓,燕子开始日日勤工,小甜瓜可劲地生长,四季豆拼命爬藤,圣女果看见椭圆的小小身子,耕田机隆隆响着,越来越发酵的泥土等着与禾苗的滚烫热恋。

      “下周回来菜园里就好看了呀,贝贝南瓜会从翠叶下显怀了,黄瓜长成细长腰身模样的最清脆爽口,头茬辣椒的那个鲜哪……”我娘一边剥着流汁的枇杷,一边诱惑着我,殊不知,她的女儿早已在瓜果草木香的轮回中沦陷。

      归程的弯弯绕绕中,我遥想,若干年后,我们也许会在某个午后,重回周家湾,重回草木间,成为枝头熟透的金黄枇杷中的一个,轻轻落回那最初的根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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