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鸡鸣犬吠乡愁闹

      ◎章庭杰

      

      这一夜,我酣睡在最坚实的土地上,老家,狮子山下,就枕着这山的绵软,踏实。我的灵魂,也变得实打实,不再漂浮,仿佛有了沉甸甸的分量。确乎,冥冥中有了引你去接地气的磁力。这是我祖茔所在,我丢胞衣罐的地方,与我现住小城那楼上的家,迥然不一。

      当年,我离家乡,长住北京的时候,写过一首《西山鹭汛》,说,小时候,屋前屋后,吊井、浅池、便河、哑坝,至今还在濡湿我童年的记忆……啊,终于闻到了白鹭的气息!那特有的濡湿的甜腥,甜腥的濡湿。北京的西山上立时漾起我童年故乡的涟漪,轻柔、圆润、清新、澄明,内中浸润着蓝天、白云、紫燕、蜜蜂、蝴蝶的掠影,夹杂着绿荷、红菱、嫩虾、鲜鱼的清香,以及我的童年的梦幻……

      此际,不必如平常煽情地背诗,机械地数数,无思无欲,弛然而卧,听任家乡这位魔术师,催眠师,抽走了我的床榻,拂净了尘世的纷繁,施展神秘的导引术,锲入绵渺的白云中,我就酣睡在这虚幻而真实的梦乡里,浮沉在恬适而宁静的温软前。

      蓦然,银瓶乍破水浆迸,铁骑突出刀枪鸣,鸡鸣犬吠,春声大作,像一滴水惊炸到滚油中,我从深睡里倏地惊醒。狮子山前,大市场通宵施工的灯光,针芒斜刺,照得如同白昼。粗钝而沉闷的打桩机声,撼动了原本宁静的乡村之夜。鸡鸣犬吠,分明是声光电错乱中的总爆发。溟濛中,我分明觉着,瞌睡,正把我往酣眠深处拉;闹声,也把我往嘈杂之间拔。我心乱如麻,进退无据,骨头都差点被扯散了架。终于,因了鸡鸣犬吠之近,打桩机声退为粗重的背景音乐,成了夜曲里沙锤低沉的闷响。

      沙哑的节拍中,鸡鸣犬吠在合奏。本来,整个村子,狮子山前,拆迁只剩两三家,鸡犬也没这么大的声势,可是,人们征收后尚且四处买房,可逃离的鸡呀鸭呀,猫呀狗呀,却再也没了去处,只好仍然流浪回了老地方,狮子山鼓起勇气成就了这地道的留守兵团。老主人再也顾及不到了。故而因陈怀旧,投亲傍友,鸡犬相闻,蔚成声浪。加上山的反弹,折射,放大,便形成回头潮,来疑沧海尽成空,万面鼓声中。公鸡拿腔拿调的喔喔长鸣,母鸡生蛋咯咯啸傲,鸭子崴水嘎嘎嘎不平,狂犬吠人的不测,老猫嚎春的失意,加上山中无从入静的宿鸟和夜枭的怨懑,生生搅成了一锅粥。

      昏昏沉沉,半醒半困中,张飞穿针,粗中有细,我分明听见上屋的黑球,絮絮叨叨,说是它的老主人娭毑,将一用得油光发亮的篮盘,执意搬到了28楼的新居,原想,是为了熏咸鱼腊肉,翻扣在灶头上,防它偷吃的,却还是为了先前那样晒菜笋贺茶,而不想随着房倒墙頽,先前的日子,早没了着落,说着,喵喵地笑起来。下屋的来富,老口子了,声气里拖着狮山草港一样的沧桑,却也在笑说他的主人——真正的老口子,如今30层高下不到地,从老屋断垣残壁上挖了袋陈壁土,又是煮水喝清热下火,又是灌枕头垫睡助眠。来富笑得汪汪直滚,爆花插上了细米嘴,说它主人没用的枪刀扒棍都搬了一大堆,却鸡窝也不给准备一个,鸡屁股银行的地位,早成昨日黄花了。便咯咯地只叹气。谈来论去,要死要活地闹腾了好一阵,还是来富狮子山下的狮子一样,出来镇堂了,吃饭一屋,主事一人。我都好歹跟了主人一辈子了,我想,并不是存心谁要抛弃谁。主人们作为农人,连种了千年的地,喊没就没了,花了一辈子心血刚起的新房子,都喊拆就拆了。谁能设想,这山上的树木,一晚上根下没了土,土下没了根?为了大局,打了一辈子邻舍也拆的七零八落,各散五方。他们舍家弃土,离乡背井,作了太多的付出,而未必尽人皆知。我们的委屈,也不过就是他们的一抹乡愁,乡愁总是凄婉而又美丽的,闹而何益?——汪汪汪!

      打桩机都少有那么硬气。

      我一激灵,睁开眼睛,惺忪不觉,天已大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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