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陈蓉
深冬时节,母亲从田里摘袋青菜,扛着或挑着,走很长的土路,然后再挤上汽车,一路颠簸送到我这儿来。我总是责怪她,叫她不要这样费心费力,每次送她回去,我的眼里总是一片潮湿。
青菜和家乡的苦艾、水芹、芦笋一样,土生土长,平凡普通。母亲对青菜可谓情有独钟,房前屋后,沟渠坎边,田埂道旁,均栽种着青菜。一年四季,芒种霜降,母亲总是忙碌着,青菜则总是静静地绿着,浅浅地笑着。春日里的薹菜,夏日里的生菜,秋冬里霜打的白菜,在母亲的调教下,各有长相,各具风味。
第一场春雨后,母亲就用锄头把田耘一下,撒下一把菜籽,几个晨昏过去,松软湿润的土地里就冒出一大片嫩绿的菜秧,挤挤撞撞地像一群刚出生的婴儿,照亮了人们疲累了一冬的双眼。
深秋,母亲种的腌菜长得齐膝高了,这时挑下来,洗浄,太阳曝晒,把收拢的菜搁到大盆里,撒上粗盐,父亲打了赤脚,在盆子里跳起来踩,原本干蔫的青菜变得湿润又有了生命质感,冒出津津的绿水。最后埋进大缸里,还压上几块大石头。来年便能吃上酸咸爽口的腌咸菜了。
深冬,母亲把水咸菜拉上来,扎成小捆儿,挨着挂在绳子上干晒,最后切成末儿,做成老咸菜,装进坛里,要吃就抓,方便着呢!农闲时母亲还会切下白胖胖的菜茎腌酸菜,炖着肉吃,酸辣可口。
青菜味道清甜,淡而有味,口感柔嫩细脆,可炒,可拌,可煮,可烩,可腌,可晒,可荤,可素,吃法蛮多。爆炒青菜香菇、凉拌青菜心、清炖腌菜膀,开胃爽口。农家婚嫁宴席必有猪大肠,掺上青菜头,烧杂烩也绝少不了青滴滴的菜叶。青菜烧牛肉,一起锅,浇上红红的辣椒酱,那个味儿浸透你的五脏六腑,哪管得烫嘴哇哇叫,吸溜吸溜地直往肚里咽。青菜烧豆腐,青白分明,细嫩滑爽。冬日里咸菜冻小鱼,味道鲜美,喝上一碗稀粥,喝上几口老酒,嚼一条肥嘟嘟的刁子鱼,冬日的早晨或傍晚便有了生机与活力。
我特爱吃母亲煮的芋头酸粥,黏乎乎、香喷喷,一顿兜个三大碗不在话下。腊月里,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香油拌菜饭,就着几块油滋滋的腌菜团子,小屋里便笑语盈盈、温暖如春了。
“白露秋分菜,寒露霜降麦”。茎肥叶大的白菜可是我家漫漫冬日悠悠春天的佐餐佳肴。有霜的早晨,青菜们穿上一袭洁白的婚纱,在晨光的渲染下愈发娇羞妩媚,挺着丰满的腰身等待着出阁。霜打的青菜留住了晨露的精华,碧嫩水灵。母亲这时会烧锅青菜汤,加上几块嫩豆腐或晒干的白米虾,扒拉着亮品晶的米饭,碗上热气腾腾,再寒冷再贫穷的日子也变得滋润和鲜活了。
曾几何时,年轻的母亲还是个灵秀的村姑,如青菜般白生生的水嫩。拥有青春的母亲就像青菜,是湘中土地上鲜有的绿色花朵,不与百花争艳,却开在乡村和田野中。而如今的母亲,纷扬的白发飘在风中,身影佝偻,忙着躬耕垅亩。
我有时劝母亲,操劳一生该歇歇了。可母亲却笑着说:“你看那青菜,年年长出来,从不知道什么叫累,看到它们这么好好地长着,我哪忍心闲下来?它们是我这一生的老伙伴啊!”
母亲就这样年复一年,像一位伟大的画家,把青菜浓浓的绿,涂抹在平凡的日子上,让那平淡寂寞的农家生活变得如此难忘,也一次次闯进我的梦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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