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年前,去过一次石燕湖。去了,便再也忘不了。
她的幽山静水,就一直在心里搁着,时时让我掂念。很长一段时间内,这方湖山的禅静与冲淡意味,常常像春天的满城风絮,一阵阵飘在心头。
都市生活久了,中国文人的归隐情怀,经常会以狂风掀天的阵势,劈头盖脑而来。这时候,放下入世的心态,从城里的十丈红尘中,从宦道市井里,抽身出来,驱车往石燕湖小住两日,是件极开心的事。
石燕湖不远,长沙城南去,不过几十分钟车程,是长株潭三城腹地中一处宜人的绿心地带。
我去的时候是深秋,湖水正绿,万物俱静。清晨的薄雾,在水面腾起白烟。水岸边有含霜的红叶,摇着满枝的碎金。从山庄的窗口远望,心情大好。满眼风物,仿佛平淡的文字里,突然蹦出了绝妙的句子,让我读得沉溺而迷醉:这是一篇以“静美”与“古雅”来提挈全篇的山水文章。
踏着浩茫的秋色,我体会到这里隔绝尘寰的幽静。水岸边,柳老槐瘦,晓风微寒。几只木舟,划过一泓湖水,将我与几个意兴无穷的游人送上了湖心的金龟岛。看过古寺,石塔,走过通天响鼓梯,访过听涛轩后,对历代那些归隐田园,会溪山好友,读圣贤文章,住玲珑草舍,与山寺老僧畅话平生的洒脱隐者,充满了敬意。在当代的尘俗里,让人摧心折骨的诱惑太多,谁能安于菊花小径,安于木屋竹榻之上?入世与归隐,是中国人历来的价值取向,尤其是文人,自古便在这两种相矛盾的情结中,纠结与徘徊。可我在这座小岛上,看着秋天披霜的修竹,还是觉得,能像陶潜与王维,有自己的东篱和辋川,是很大的福气。
其实,石燕湖不就是我们这些古楚国后人的福气吗?苍青的山,秀丽的湖,清新的空气以及丰富的历史蕴含,实在是一帧山水画的巨迹,值得我们寄放身心,并一再瞻拜。
如今,跳马涧、关帝古泉以及明吉简王墓等处,历史已经退到传说与文字之中。建安年间,关羽与黄忠的那场战事,却依然在导游们的嘴里,烽烟大作。舜帝南巡的遗石,关羽的赤兔烈马,黄忠的开弓利箭,让这片被原始次森林大面积覆盖的地方,有了神秘、生动的人文色彩。
而更加让我震撼的,是石燕湖景区的浩渺太极之气:
一九二七年,这里发现了中国第一条完整的鱼化石。这条小小的鱼,身上沾满了石燕湖地区神秘的远古气息,在游过了千万年的岁月之水后,钻入了当代地质学与生物学的聚光灯下,让世界大吃一惊;接着,成片的石燕石化石又从这里蔚然的林木,满耳的风声中,浮出地面,给石燕湖地名作了最具象的诠释:若干年前,此地的山坡水泽,多燕形小石。后地质变迁,小石融入植物蜡内,年深月久,观之蠕蠕欲动,人以为异,故称为石燕。
在风景区内,我还清楚地看见了三亿年以前的泥盆纪标准岩层,像时光的遗物,重重地铺陈在游人的脚下。它将亿万年的沧桑风雨,挤压在密集的岩纹间,却静静地居于岑寂的寒林枯树之野,无声亦无求。我找不到它的起点,也望不见它的终极。这一瞬,我只能面对它的片段。而站在三市峰的最高处,北眺长沙,南望株洲,西瞰湘潭,看天之辽远,地之广阔,心境自然与山水相契合。不得不承认,在一切苍古的事物面前,我们的种种欲望,就像一粒粒风中的微尘,是那么的浅薄、渺小。
泥盆纪的岩层、深埋的化石,古寺寒蝉,茂密的古铁树、赤兰、野外的帐篷、……在晚秋的幽静里,向我佐证:悠悠岁月和苍天大地才是永恒强势的东西。这一刻,我发自内心,有了一种对大自然的从属感,也多少悟到了一些静中取禅的意味。
我想,能遁迹石燕湖,退到时光深处,退到一声鸡鸣声中,喝一口农家米酒,吃一顿粗米柴火饭,观水的开阔平静,赏树的百态千姿,品古雅的历史文化深蕴,又何必慕东篱,思辋川?
(方雪梅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专栏作家,资深副刊编辑。出版作品集有《疼痛的风》、《伦敦玫瑰》等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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