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媒体数字报 总编辑:宁霞 时报热线 :86885555 注册   登录
星沙时报 版面导航 日 星期 出版
返回版面

躺在栗子树下

      沿溪平行一里远,豁然洞开一片大红的栗树林。伍老倌和我躺在栗子树下,看头上枝头咧嘴开怀笑的栗子。秋风把云塞进了栗树的枝叶之间,我看不见偷窥的阳光。

      在伍老倌的眼里,这片夹溪顺坡而植的栗子林,宽广而美丽,如一面大海一样蓝。而每一棵树,每一颗栗子,就是大海里的鱼。是鱼的栗子,游荡于栗林之中,对每袅阳光,贼一样地吮吸、品尝。

      这便是栗子走向成熟的幸福。

      栗林的早晨,秋色橙黄。伍老倌说,等阳光晒干了露水,等栗子壳聚集了热量,人躺在栗子树下,会听到秋的声音,会听到栗子破壳而出的顽皮的尖叫。我很感兴趣地平躺于泥土之上,软绵绵的栗树的落叶之上,准备听秋天别具特色的栗子登门而来的脚步声。

      阳光日渐温暖,我睁着眼看鸟,突然想起伍老倌对我说的一件事。那是上个世纪的五二年,伍老倌在朝鲜抗美,他作为侦察兵深入美军腹部阵地,出来二十天了,干粮早吃完了。有一天,他和一个战友去寻找食物,终于找到了一片栗子林。看似鸟儿叫虫儿鸣,平静的栗子林里,战争的残酷,特写的危机四伏,浓墨地泼于天地之间。

      伍老倌和战友安静地藏在两棵栗子树之间的一块大石缝里,警惕地剥着就近掉下来的栗子,沙沙地嚼着,侧耳听四周的风吹草动。他们从早上蹲到中午,尿都憋出了几次,栗子林没发现有敌人的蛛丝马迹,认为安全了,才大胆地闪出石缝,脱下一个上衣,捆住袖口,做一个口袋,捡着一地的栗子。伍老倌边捡边幻想着战友吃饱后最美的样子,心里喜洋洋的,手不由得快了,离隐蔽位置也越远。这时,一声枪响了,不知从空旷的栗子林哪个角度来的,伍老倌看到,他的战友倒在了他身旁的一棵栗子树下,头汩汨地涌着血,没挣扎一下就死了。

      狙击手!

      伍老倌痛苦地看了一眼战友,飞快地一转身,消失于那片火红的栗子林……

      我瞄了一眼身边的伍老倌,他竟睡着了,发出轻轻的鼾声。太阳攀上了树的顶梢,嫩中午了,不冷不热的山里,发出了山的清香。不远的溪流,叮咚叮咚地唱着。

      一颗栗子终于耐不住寂寞,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伍老倌的身上,他的身子猛地一颤,睁开眼,醒了。我看着他笑,他也笑,说,只要不下雨,每天都一样,栗子会喊我吃中饭!

      我听了,伍老倌已融入栗子林,它们是他的朋友、亲人,当然还有一件埋藏了很久的战友之情的心事。

      记得1990年的时候,伍老倌从部队转业回村。他在村里的沟沟里山顶上溜达了几天,找着村长说,麻眼冲西北角那片荒山,我承包栽栗树。村长盯着快退休的他说,你这老骨头,有工资,还不知足?

      伍老倌嘿嘿笑,第二天就上了麻眼冲。此后的日子,谁也甭想在他家里找到他,他整天整夜守在山里。他那么舍死地干,村里人十分不解,他父母早亡,妻子也有工资,负担不重,按理说还没逼到他不要命地开荒种栗的地步。如今栗树成林,一坡一坡地绿,一坡一坡地黄,伍老倌也八十了,但他快乐得如一只鸟,飞在纵横交错的栗枝上翘尾、跳跃。我临行时,他对我说,在这种栗的应是他们,我的战友们!没有他们,我早死在战场上了。

      我眨着眼,明白他纪念战友的同时,还有一份责任,即战场上生死相依的兄弟,谁都有死的可能,谁都有生的可能,只不过有时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,他为战友活着,看到了胜利后的美好世界。

      我走出麻眼冲,很轻快,又很沉重,身后的一大片红,像朵朵鲜花,盛开在平凡而不平凡的坡上;如一块高大的石碑,永恒地矗立。

    版权所有,未经授权禁止转载、摘编、复制或建立镜像。如有违反,追究法律责任。